日本第一大女优,让小津电影动了起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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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升中天
月は上りぬ
导演: 田中绢代
编剧: 斎藤良輔 / 小津安二郎
主演: 笠智众 / 山根寿子 / 杉叶子 / 佐野周二 / 北原三枝
类型: 剧情
制片国家/地区: 日本
语言: 日语
上映日期: 1955-01-08(日本)
片长: 102分钟
“沟口健二与田中绢代的女性世界”双导演主题影展已于1月6日在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开始展映。贾樟柯以观众身份现身开幕式,他在映后坦言,《三峡好人》拍摄时有不自觉学习沟口健二影片中的那种横移镜头,以形成一种卷轴画式的视觉风格 。而对于另一位导演田中绢代,贾樟柯也直言,遗憾此前没有看过田中执导影片,希望借由这一次影展机会系统了解这位杰出的女性导演,填补知识的空白。深焦也借此次影展契机制作了一期关于沟口健二与田中绢代的播客,并根据播客内容精选了文字稿,详情可见:日本电影史最动人的CP,成就最伟大女性。今天,我们借助一篇《月升中天》的影评,一起来走进田中绢代。
目前,影展部分场次还有余票,购票可看推文:本周五,沟口健二与田中绢代影展终极开票!!!
一切都始于遐想
作者:石新雨
影评人,电影美学讲师,策展人,喜欢法国电影、日本电影、台湾电影,喜欢写诗。与朋友一起经营微博及公众号:黑火车
50年代中,日本女导演田中绢代,创作了一部神经喜剧:《月升中天》。故事女主角是节子,她发现家里来的客人雨宫,和自己的二姐互有好感。为了撮合二人,节子便伙同她的欢喜冤家昌二、乃至拉动全家人想了一个个诡计,令他们在月升中天之夜终成眷属。公平起见,节子自己随后也得到欢喜姻缘。
或许这部“诡计电影”向我们揭示了一切创作的本质:遐想。浅井家有三个女儿,客人雨宫和二女儿绫子是青梅竹马,小女儿节子便开始想:“我希望他们在一起,他们都是很好看的人。”她靠着门框,对自己的欢喜冤家昌二说。啊,节子就像是突然成为了一个女编剧,随之甚至成为女导演,他们假冒雨宫和绫子的名义约双方见面,而假冒绫子声音的女佣,恰恰由导演田中绢代本人饰演!这是多么具有自反意义的片段,演员反过来指导导演怎么演戏,新人反过来指导田中该怎么说台词。
导演 田中绢代
第一次约会的地点犹如经典爱情片片场,结果男主演来了,女主演却缺席。眼看着男主角就要回到东京去,节子再一次发动昌二,又叫上家里的女佣,再一次骗绫子去约会。这一回,天公作美,替他们选了月圆的树林,让他们自由发挥。或许日本美学就是这样礼貌,并没有过多的明月空警,只是一轮圆月含蓄地躺在水中,或挂在远远的天上,将绫子的脸照得很皎净,好似反射着她不自觉的期待——长焦镜头里,她在向前走,深林环境则显得好朦胧,这很像古典好莱坞的绘景,日本电影,总是很微妙地表达着造梦工厂对自己的影响。
约会顺利结束,绫子回家,竟偷偷地哼起歌来,节子的”月升中天“爱情片达到了第一个唯美的高潮,她知趣地给姐姐关了门,和女佣坐在楼梯上,接着,好似刚刚形成个人风格的新导演一样,她说:“我姐姐看起来很开心,她很高兴,虽然她说话很生气,可你要注意她的眼睛。”她们随之溜下台阶,悄悄离开画面。而绫子的歌声仍在飘荡,夜晚的庭院如此静谧,田中导演让这个空镜头缓缓推进以赞颂这一刻,这个推进就像有情人一次美妙的呼吸,或者用电影中的台词说,”这是她们最好的时候”。
《月升中天》剧照
《月升中天》的确不是乐观电影,它也有对未来生活的隐忧,只是未来的样子并不影响现在的样子。本片的编剧是小津,因此颇有些小津话题:老父亲的寂寞生涯,以及不肯再嫁的大女儿,但是,他的男缪斯笠智众,在这里存在感却被大大削弱,对于他们的呈现,更多是带着尊重的客观成全。其实,无论小津导演还是田中导演,都深谙这一点:不同年纪的人,组成家庭,这就代表一个时代,时代是生动情感们的交织,远不只是淡淡的悲哀,所以小津的老人电影,也有很多幽默的空间,更何况偏向于年轻人的田中。既然小津更尊重老年孤独时,那么她则更偏好生活轻盈时:美丽的人儿们在一起,他们告别父母,前往东京,去东京前的一刻是最爽快的,东京又脏又乱,但那里有工作,也有新的一切。
这是多么好的时候啊,不只是爱情,本片中亲密之人的交情,都有种正值好年华的轻盈:绫子一去约会,节子就满怀急切地狂想着姐姐和雨宫会在月下树林里做些什么、说些什么;昌二的哥们长期失业,昌二就把自己的工作让给了他,当他说起这件壮举的时候,脸上有纯真的表情;老父亲知道女儿喜欢不着调的昌二,也不逼着他们谋生,只是淡淡地说:“要是昌二也有自己的工作就好啦”。最有趣的是节子,她的确享受到了改造生活的愉悦,毕竟在奈良,女孩子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活动,自己明明很喜欢昌二,却时不时地被他恶作剧,出去玩也是跟在男孩子身后,还要被高跟鞋拖住了脚步,可是突然有一天,她能给美丽的姐姐抓住一次姻缘,她像兴奋的小猫一样蹦跳在所有人前头,甚至做出了小鸟的动作,恨不得拦住月亮……结果终成眷属的姐姐和雨宫也受到了启发,他们制造了一些爱情密码,任大家一起去破解,电影于是就无穷无尽。
《月升中天》剧照
或许,我们可以称神经喜剧为“女巫喜剧”,这些女孩太古灵精怪,也太善于将生活变成电影,《育婴奇谭》里的苏珊·万斯也好,《月升中天》里节子也好,她们有了主角则有了剧本,有了剧本就开拍,其实女人真的很适合当导演,她们的行动很快,也总是更敏感。
神经喜剧的女性角色总是对幸福好敏感:凯瑟琳赫本对加里格兰特敏感,因为他是她的梦中人;玛丽莲梦露则对金钱敏感,毕竟钱是她的梦中钱;而在《月升中天》里,当雨宫开始叙述对绫子的回忆,节子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,她马上发觉了爱情的可能,相比之下,昌二则是迟钝得很。何况,对于爱情,女导演真的比男导演更温柔,至少是更不厌其烦,《月升中天》是小津的剧本,田中的画面却和小津不一样,多了一些对细腻局部的突然展现——比如那些会动的空镜头,浮动的月亮和敞开心扉的庭院;又比如昌二的手,是如何将节子的手给柔情地挽起。
《月升中天》剧照
如果要在电影史上给《月升中天》找一个类比,或许应该是40年后,侯麦的《秋天的故事》,那是一个再婚喜剧,也始于两位女性——中年女子伊莎贝拉和女学生罗欣——她们想让长期单身的玛嘉利变开朗,便各自想了一场相亲诡计。当然也各有各的私心。罗欣为了摆脱情感纠葛,干脆将自己的老情人介绍给了玛嘉利;而伊莎贝拉险些与前来应征的男主角互生情愫,就像拍电影一样,任何计划都会带来无尽的可能性。就像拍电影一样,心怀鬼胎的导演连女儿的婚礼都顾不上!就像节子每天忙活着姐姐和雨宫的约会,伊莎贝拉从此无心与丈夫对话,一次吃饭正反打:他在那头说着场地的布置,她在那头神游,那游离的神态就像在餐桌上思维散步,是的,侯麦就是一个散步专家,他的电影也总关于散步、漫步、跟踪、把开车当散步,总之就是游走,他的现实也带有一定的失真性——那些景深镜头阐述了一个如此真实的法国,而一些幻想的情节又仿佛是因主角的梦想而生。
相亲地点统一选在伊莎贝拉女儿的婚礼,对于伊莎贝拉来说,这是她的现成片场;对于罗欣而言,她是借别人的场子做自己的调度,所以她选择亲自带男演员入画。或许,你会发觉相比日本的女巫,法国女巫们会更自我一些,她们都有种自顾自的性感,且乐于帮助自己的朋友同样得到这份性感,甚至可以说,我们爱看侯麦电影,爱学习其中人物的穿搭,不也是被影像馈赠了一份性感吗?
《秋天的故事》剧照
电影的一大魔法,就是创造新姿态,节子也好,玛嘉利和罗欣也好,都渴望给朋友带来更崭新的生活姿态,所以电影中不会发生伯格曼式的姐妹争吵,新意是生活的目标,对朋友的爱与理解也都是大家乐于努力的目标。又或许,女人真的更懂女人,绫子确实从一幅小津静物式的完美图像,转变为一个爱唱歌的女孩;而玛嘉利也的确与伊莎贝拉给自己选的男主角互生好感,乃至于神态都变得更活泼,当她与伊莎贝拉剖白之时,各自身边都放着一瓶花——伊莎贝拉是雅致的白花;玛嘉利是嫣然的红花。是的,她们必须都有花,因为法国女导演更为自我,伊莎贝拉产生了微妙失衡,对属于玛嘉利的男主角,她却“希望所有的男人都爱自己,尤其是我不爱的那些”。《秋天的故事》像《月升中天》一样,真正描述了何为电影制作:开拍了就会有各种奇遇,它们难以预料又合乎情理。而电影也恰如生活一样无止境:罗欣与老情人仍画不上句号;而直到影片结束,伊莎贝拉则又露出了那若有所思之态。
所以不得不说,诡计电影,让我们更有耐心,它们将观众拉到一个女性友人的身份里。不管你是男是女,都会不自觉成为女巫们的密友,陪同她们绘制计谋,再参与她们的一次次行动。谁都得尊重这些创作过程!作为善意圈套的知情者,你将怀有愉悦和耐心——此二者简直是女人社会才有的细腻品质,至少要妙于普通的男性们。《月升中天》里就有一个颇具成人之美的和尚朋友,他给昌二与节子送来了入世而绝对不俗的一臂之力。而影片中的那些特殊景致,天上的明月,地上的树林,家里的庭院,都在促成女主角们的步调,它们启发了人类最浪漫的灵光。很多时候,环境才是情节的决策者,而正是女巫的自由遐想让环境得以展现其最细腻的英雄主义——即促成爱的能力。
《月升中天》剧照
让我们回顾影史,亲爱的巴赞就说过,电影早在其发明之前,已存在于狂想家们的心胸。通往电影之路充满密码,每一代的科学家都在破译,《月升中天》里的关键谜语是《万叶集》,所以古诗、传说、甚至是印刷术以及页码的标记,都在创造最美妙的电影技巧,或者说,遐想技巧,这是人类长存的情感与艺术之泉。你不得不说,一切都始于遐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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